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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天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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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玻璃作品《笑天居纵横江湖之红裤衩版》
来源: | 作者:笑问天 | 发布时间: 2017-04-11 | 1828 次浏览 | 分享到:

   早春的风很冷,很硬。 
  我和红裤衩、青春飞扬三个人屈膝跪在花坛边的树荫里。 
  我们静静地跪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和青春飞扬都穿着厚冬衣,即使如此,仍然感到寒意不断地从地上传来,那阴冷的感觉宛如数百只鬼手一寸一寸地抚摸、捏弄着我们的皮肤、肌肉、骨头,甚至透入骨髓。 
  红裤衩却是只穿着一条鲜红的血一般颜色的裤衩,赤裸裸地跪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怀里只抱着他那把无鞘的刀。 
  他的刀比这未解冻的大地要冷得多,一掌宽的刀身,二指厚的刀背,仿佛吸尽了天地间的阴气,闪亮冷酷一如坚冰,然而, 他的人远比他的刀更冷! 
  他的眉粗而平静,永远如一字般安然地横在那里,从不会蹙上一下。他的眼睛很少睁开,也几乎从未闪出过精芒,触怒他的人最后看到的,永远是那一道仿佛可以划破永恒的刀光和由自己的血染出的一片殷红。 
  自从他进入笑天居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他的家在关北,那里白日起黄沙,寒夜卷风雪,十天半月之内,就会有数队马匪卷地而来,披风而去。洁白的雪地上留下片片腥红,妇女最惨烈的哭号宛如阴魂缠体般在耳边久久不散,残垣断壁处、碾子磨盘旁,被撕扯掉四肢的孩子痛昏过去,又醒过来,再昏过去,一张张扭曲的脸沾满血迹,他们的身子痛苦地抽搐,蠕动,不住地呻吟。饥饿至极的野狗们窜进来,疯狂地舔舐着鲜血,撕咬着被穿在篱芭上的婴儿,孤零零的老人从猪圈里爬出来,流着泪,废力地在雪地上爬来爬去,为死去的亲人和邻居合上那因为恐惧至极而无法闭合的眼睛。 
  从那样的环境里,孩子能活下来,并成长到十几岁以上,非有超人的神经和体能不可,否则即使不被杀死,也一定会疯掉! 
  我相信,那里长出来的每一条关北汉子,都比铁还硬几分! 
  红裤衩就是铁一样的关北人,七年前他被掌门带回笑天居时,我们都清楚地看到,他的腰带上挂着两段人的手臂,后来老师告诉我们,他在关北的山里见到红裤衩的时候,他正在吃着绑在桩子上的一伙活人。 
  掌门没有具体描述他是怎样‘吃绑在桩子上的一伙活人’的,但从他老人家的表情上看,他受到的震撼绝不亚于任何一次江湖上的诡异仇杀或是灭门惨案。 
  那些‘被吃的人’属于马匪的一个分队,足有二三十人之多,居然落在了红裤衩这个十来岁的小毛孩子手里,这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到了笑天居之后,红裤衩很明显地受到了掌门的特别调教,这在其它学生的印象中,是极不正常的,因为掌门总是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学生,从未偏向过哪一个人。在第一杀手面前,所有的名声、权势、家族、背景,统统都不管用。 
  联众江湖中人都知道,从‘笑天居’走出去的人,每一个都将是未来江湖上顶尖的高手,武功自不必说,心思和机变也足以撑起一个庞大的江湖组织,自杀倾向如今创建的江山如画在江湖独树一帜便是个很好的例子。所以黑白两道的各大势力都削尖了脑袋想让自己的孩子进入‘笑天居’,可是绝大多数都被掌门拒之门外,掌门挑弟子,既不看对方是何来头,也不看对方是否根骨奇佳,他只是看得顺眼,便收,若不顺眼,你就得乖乖地滚回去,如果赖着不走,其结果便是被他一刀杀了。 
  对方势力再大,也都是敢怒不敢言,因为谁都知道惹了笑天居,亡命帖一到,管叫你死得来世不想再托生成人。 
  掌门深山隐士饮誉江湖数十载,有‘联众第一杀手’之称,能让他真正动心动情的人和事并不多,即便红裤衩是怎样一个特殊的孩子,也不可能让掌门如此地对待他,我想,他一定和掌门有一段极不寻常的故事,或是不为人知的渊源。 
  如今的红裤衩,已经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少年,执行任务数百次,所杀江湖人士不下千人,在他的眼中,飞溅的血和流动的水都是同样的液体,没有一点区别,那一颗颗的脑袋和一个个的西瓜开了瓢之后,也都是一样的味道,一样的红。 
  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去执行任务,当看着他把目标人物——‘浪花一朵朵’一刀腰斩,站在血泊中踩着浪花一朵朵的肠子,发出杀神附体般暴戾至极的狂笑,我就知道,他的杀意已到了极限,不可超越的极限。 
  现在,他就跪在那里,仿佛失去了人的气息,空气似都凝结成霜,在他周围笼罩了淡淡的一层。 
  身边的青春飞扬道:“老打师兄,还要跪多久?” 
  我皱了皱眉:“不知道,师父没说,我也没问。” 
  青春飞扬动了动身子,道:“这事根本与咱俩没关系,唉,真是倒了大楣。” 
  “说起来,咱们多少也沾一点关系。”我咽了口吐沫,说:“出了这种事,也没有办法。” 
  我顿了一顿,又说:“思念和玉兔他们去多久了?” 
  “不知道,大概有两天多了吧。”青春飞扬说:“差不多该得手了,以他们的实力,杀‘登峰造极’★飘逸的鱼儿★和‘震古烁今’蓝齐儿两人,简直就是探囊取物。” 
  “他们若是回来,看到咱们还在这里跪着,不知会怎么想。”我有些沮丧地道:“我可再也没有脸面在学堂里做师兄啦。”
  “还不是他害的!”青春飞扬瞪了一眼红裤衩,把头扭向一边。 
  红裤衩眼皮‘刷——’地一撩,目光斜斜地向青春飞扬望去,眼神并不凌厉,却有着一股摄人的力量,使我这个师兄都不免一阵胆寒! 
  以现在红裤衩的战力,我和青春飞扬两人联手也未必打得过他,虽然我是他的师兄,可是自己身上的功夫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得很! 
  “裤衩……”我发觉我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宛如喉间卡着什么一般,声音含糊不清。 
  红裤衩的脸色煞白,他缓缓地移开眼神:“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裤衩……” 
  “别说了,我知道,跟你们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红裤衩那如钢铁般坚定的脸,此刻竟抽动不停。这是意志所不能控制的,可见红裤衩此刻内心是多么的乱,多么的不安! 
  “我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红裤衩又叹了口气:“师娘她……,唉,回来之后,我不该喝那么多酒的,如果没有喝那么多的酒,也不会让师娘……”听他提到师娘,青春飞扬不由得冷哼了一声,红裤衩的瞳孔缩了缩,不再说话,痛苦地低下头去。 
  我理解他,不仅仅是他,我们这些人每次出去执行任务,都仿佛一块大石压在胸口一般,那些目标人物不是成名的剑侠,就是绝世的高手,不但武艺绝伦,而且善于机变,有的人武功高出我们数倍,如果不计算好每一个细节,想杀掉对方简直是痴人说梦!行动中,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将导致生命的丧失,最重要的,是使笑天居在联众江湖名声受损! 
  每次安全地执行完任务回来,痛快地喝一顿酒,发泄一番实在是很必要的事,否则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必将在难以忍受的压抑下,成为疯子! 
  杀手活得远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风光,同样身为杀手的我,更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象掌门那样成为联众江湖第一杀手,屹立江湖数十年风光依旧的人,千年来也只有那么一个! 
  缜密地思索,周道地策划,无误地进行,从容地应付各种突发事件,然后给予目标痛快而又致命的一击! 
  斩杀对手那一刻,喜悦与成就感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无边的恐惧和痛苦,它如一个个怨鬼般附着在我们的灵魂之上,如影随形。 
  杀手是时刻都要保持头脑绝对清醒的人,可是疲惫的人也需要喘息。 
  即便我了解红裤衩的心,也无法原谅他,无论有怎样的理由,他也不应该……虽然我知道这起事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没有对错可言的,无论是师娘,我们,还是他。


小时候我们就都知道,师娘是武林第三美人。 
  第一和第二美人都嫁给了晴心龙剑的少主晴心挚友,我没见过她们,我想,即使见过她们,也不会改变我的心。 
  在我的心中,师娘的美,永远是第一。 
  师娘的美是不足以用语言来形容的,你看到她,就会觉得全身心的愉悦和舒畅,她的笑比春风还让人陶醉,比冬日暖阳还让人感到亲切。 
  夏天,在学堂外的溪边,总可以看得到师娘一边洗着我们的衣服,一边含笑望着我们在水中嬉闹。 
  秋天,在那洒满落叶的树下,在那艳丽金黄的阳光里,师娘总是坐在小凳上,为我们一针一线地缝制着厚实的冬衣。 
  她是那样一个具有亲和力的人,说得极端一点,即使她杀死我的父母和其它所有挚爱的亲人,我也无法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仇恨。 
  有时我甚至感觉,我对师娘的尊敬与爱戴超越了掌门。 
  时光一年年过去,我们都长大了,师娘的容颜也无法抗拒时光的刀。有时我们问,您深通药理,更穷极人体之奥妙,什么驻颜的法子都懂,为什么不用呢? 
  她说,淡淡地笑着说,‘自然一点,不好吗?’ 
  她微笑的时候,眼角现出几条细细的鱼尾纹,我忽然感觉,那鱼尾纹是那样的美,事实上,师娘的美从未离开过,相反的,更加浓烈、醇香,仿佛陈年的美酒,且莫说尝上一口,闻上一闻,甚至看上一眼,都已经醉了。 
  “师娘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了。”青春飞扬一句话把我从回忆的梦中拉了回来,太阳已偏西了,冷风又起,在我们面前的地上打了几个旋儿,不知奔向哪儿去了。 
  “掌门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应该……没事吧……”我不知道说这句话是要安慰谁,也许在这场事件中,谁的心都需要安慰。 
  “她一定很痛苦。”青春飞扬道:“我们和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就当我们是她亲生的孩子一样,可是这次……她受到的打击很大……,也许,她早已料到我们这些杀手,这些不是人的人会变成这样……,也许此刻她内心的痛苦要比身体上的痛苦强烈得多,她一直都努力地使我们得到幸福,而我们却……” 
  “不关你们的事,是我,是我一个人的错!”红裤衩一脸的痛苦,用力地扳住刀锋,手掌被割破了,鲜血顺着刀身流了下来。 
  “关我们的事。”我说道:“要不是我们陪着你,你也不会喝那么多的酒,也就不会……” 
  “别说了!”红裤衩怒吼一声,脸上本已僵硬的肌肉不住地颤抖:“我恨我自己,我恨!我恨我为什么做出那种龌龊肮脏的事!” 
  “裤衩……” 
  红裤衩一挥手阻止我再说下去,他霍然起身,冷目中闪出残酷至极的光,刀紧紧地握在手中,手指由于失去血色显得有些发青发白,浑身上下坚铁般的肌肉上,被夕阳涂了一层金彩,表情刚毅冷峻宛如铜人。 
  我喊道:“裤衩,你不必为此事太过自责!” 
  “不……”红裤衩握刀的手颤抖着,久违的泪自虎目中汹涌而出:“我是个无耻的懦夫!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他的眼睛向下体瞄去,我和青春飞扬忽然醒悟到了他要做什么,双膝一撑,同时出手! 
  晚了。 
  平常他的刀就比我们快得多,此刻他下定决心的狠命一刀,我们如何拦得下来? 
  鲜血顺着他的大腿根流着,红裤衩紧咬着嘴唇,连吭都不吭一声! 
  “你……这又是何苦!” 
  “一了百了,一了百了!哈——,哈哈哈哈——!孽根!斩断它!斩断它!哈哈哈哈——!”红裤衩提刀向外缓缓地走去,在青石阶上留下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蜿蜒血线。那笑声是如此的苍凉,空洞,可怕,以至于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一想起来仍然感到不寒而栗! 
  妻听我讲到这里,忽然道:“我听得怎么糊里八涂的?红裤衩引刀自宫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原因……”我愣了一愣,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想着如何避开这个话题。 
  妻忽然象是恍然大悟似的:“他不是说自己做了什么‘那种龌龊肮脏的事’吗?又和你们师娘有关,难道……” 
  我苦笑两声,说道:“不,不是那样,这件事我本不想讲给你听,可是你又胡思乱想,使我又不得不说出来澄清一下,其实……这事说出来,实在是十分的丢人,裤衩若是知道我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不知道会不会……”想起红裤衩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我不禁又有些发冷。 
  “怎么个丢人法?说来听听。”妻很好奇,微笑着问。 
  烛光中她那似笑非笑,娇艳艳的小脸儿,使我不禁神思一荡,心想,反正也过了这么多年,即使说出来,裤衩也听不到,即便听到,也不会怪我吧。 
  “嗯。”我点了点头,说道:“红裤衩虽然是个冷酷至极的杀手,但是却有一个毛病。” 
  “毛病?”妻略一沉吟,说道:“对,你刚才讲过他说‘我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那么,他究竟有什么毛病?” 
  “他……”我实在有些说不出口,而且心里有一种出卖了朋友的耻感。 
  “说呀。”妻轻摇着我的胳膊。 
  “他……他尿床。” 
  “你又在胡说。”妻轻推了我一把,忍不住笑起来,柔荑轻掩朱唇,含羞带媚,说不出的动人。 
  “是真的。”我收敛心神,严肃地道:“其实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红裤衩从小在关北,整日耳中听到的便是哭号与惨叫,眼中看到的便是一片血腥,生活在惶恐与不安之中,虽然造就了他钢铁般的意志,但是入睡后,不受意识控制,人的恐惧就完全爆发出来,于是就会做噩梦、尿床,即便是日后做了杀手,强弱者的身份发生了逆转,但恐惧仍然在心底深处压抑着得不到释放。……后来我就想,昔日他踩着浪花一朵朵的肠子狂笑的时候,究竟是杀意到了极点,还是恐惧到了极点呢?” 
  妻的眼神中似含着无限同情和怜爱,女人的母性刹那间一展无遗,她幽幽地道:“无论他的外表多么冷冰,多么坚强,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是啊。”我缓缓地说:“江湖中人修炼武功,提高战力,无非是怕被武功更高强的人杀掉,这是一个残酷而又充满恐惧的恶性循环,一旦身陷其中,就无法自拔。一个杀手更是如此,无论到了哪一天,武功达到什么地步,都有一柄柄无形的刀剑架在你的脖子上,使你无法安眠。杀手的人生注定就是悲哀的,我就是因为如此,才离开笑天居,不再入江湖一步。” 
  “那红裤衩尿床的事,与你师母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苦笑了一下,道:“那回是红裤衩完成任务回来,我和青春飞扬便陪他一起喝酒,大醉之后,师母叫人把我们抬到床上去睡,我和青春飞扬倒没什么,红裤衩却不停地尿床,早春的天气冷,师娘怕他着凉受病,便不停地给他换床单,又拿去洗,结果第二天便劳累过度,高烧病倒了,出外办事的掌门回到学堂,知道了这事,心疼得不得了,把我们骂了一顿,让我们在树荫底下跪着挨冻,就发生了前面说的那些事。” 
  妻秀眉一蹙:“嗯,其实想一想看,红裤衩倒真象你说的一样,不必为这件事太过自责,这中间确实没有是非对错的问题。” 
  我叹了口气:“一个铁铮铮的汉子,是绝对无法忍受每天不停地尿床的,裤衩引刀自宫的事,我觉得他好像想了好久了,只是累得师娘害病,他才下了决心。如果换了是我,也许会自杀也说不定。” 
  妻的纤指轻轻地按在我的唇上,嗔道:“我可不许你说这种话,好吓人的。” 
  我笑道:“刚才说到关北马匪杀人的事,那么血腥残忍,怎不见你害怕呢?” 
  “你坏,人家还以为那些都是……都是你编出来吓我的。”妻的小手轻轻地掐了掐我的脸:“你呀,就是想吓得我往你怀里钻,我才不上当呢。” 
  我轻搂住她的香肩:“你既不来钻,那么由我来搂你好啦。” 
  妻‘嘤咛’一声,娇羞无限,象小猫一样把头靠在我的胸前。 
  ‘扑’,我吹灭了蜡烛,为她掩好被子,嗅着她的发香轻轻地说:“睡吧。” 
  “嗯。”妻答应了一声,又忍不住问道:“那红裤衩后来怎样了呢?” 
  我打了个哈欠,含糊着说道:“他呀,回到了关北,听说成了一名刀客,人称‘快刀红裤衩’,也做了不少震动江湖的大事,不过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说来听听。” 
  “太晚了,以后再说。” 
  “说嘛说嘛。” 
  “我答应你,明天说。” 
  “明天哦?” 
  “嗯。” 
  “一定哦?” 
  “呵呵呵……”我被她逗得忍不住笑起来,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我想,若是当初我选择继续做一个杀手,是否会过上如今天这般幸福美满的生活呢?